不靠石油靠水泥?新一代“非洲首富”的驚人崛起之路
【導讀】中國的房地產業(yè)正經歷深刻調整。這個曾對中國經濟起到重要作用的行業(yè),也是很多國家的經濟支柱,甚至成為其構建政治經濟秩序的基礎。
本文作者通過實地調研發(fā)現,如今在西非,新興水泥工業(yè)正作為解放“增長潛力”的杠桿,為新一代本土政商精英的崛起創(chuàng)造條件。在快速城市化的過程中,水泥產業(yè)是基建的基礎,其影響力甚至超越當初的石油產業(yè)。西非的混凝土價值鏈,正以前所未有的規(guī)模,重塑該地區(qū)的政治經濟模式。
作者認為,“混凝土城市”模式的擴張,也折射全球南北不平等關系的變化。以往跨國企業(yè)攫取大量投資和貿易收益,但在非洲“政商結合”的新型資本主義之下,本土政商精英崛起并形成聯(lián)盟網絡,其中的佼佼者甚至已開始發(fā)起反向收購并重塑“南北關系”。隨著新自由主義影響的退卻,西非似乎正出現一種新治理模式:由政府集權推動基建立項,企業(yè)響應號召加速落地,民眾則根據政績成果進行投票。
作者指出,新興的非洲億萬富豪已不再“偏安一隅”。他們有人投身政治,試圖復刻特朗普或貝盧斯科尼的“元首之路”。他們也投資海外市場,參與更大范圍的全球經濟事務。以西非的“混凝土城市”為背景,新的地緣政治地圖已拉開帷幕。
本文為文化縱橫新媒體原創(chuàng)編譯系列“重點區(qū)域國家的內情與遠略”之十,摘譯自Armelle Choplin著《混凝土城市:西非的材料流通與城市化》(Concrete City, Material Flows and Urbanisation in West Africa,Published 2023 by John Wiley & Sons Ltd.)。文章僅代表作者觀點,供讀者參考辨析。
西非的“混凝土政治經濟學”
2017年,貝寧最大水泥廠NOCIBE的首席執(zhí)行官終于決定,勉為其難地邀請我前往公司位于科托努(Cotonou)的總部辦公室,交流討論蓬勃發(fā)展的混凝土行業(yè)的未來。
“我不會告訴你關于水泥的任何事情,”他向我警告道,“在我們的行業(yè)中,我們不談論水泥。水泥是秘密的。”
一種如此平凡又無處不在的材料,究竟有什么需要隱藏的呢?在整個非洲大陸,混凝土并不是什么稀罕事物——它早已成為當代非洲城市化的基礎材料。回顧歷史,混凝土也與人類發(fā)展長相陪伴,促進了資本再生產和政權的鞏固。
視線回到當下的西非,我將探討混凝土、政治以及經濟在這個時空中的關系:水泥工業(yè)和混凝土價值鏈如何推動城市發(fā)展?“混凝土的城市”究竟是如何實現的?為此,我將分析非洲國家重組以及政府采納新自由主義經濟政策的過程,從基礎設施和建筑環(huán)境的分析中洞察政治意識形態(tài)和國家認同的形成。
混凝土已經成為??滤缘摹罢浴钡年P鍵要素。非洲國家需要從建筑業(yè)(房地產)等私營部門中獲得財政收入,進而鞏固對國民人口的統(tǒng)治。國家治理也依賴于混凝土這種物質,從建筑物、橋梁和水壩,到瀝青道路、十字路口和其他基礎設施,通過不斷的建設項目將權威合法化。
在非洲人的記憶中,水泥這種“灰色黃金”曾需要大量進口,如今則是支撐經濟增長的支柱產業(yè)。在公眾視線中,這個行業(yè)甚至塑造了非洲發(fā)展的最新典范,如“非洲首富”阿里科·丹格特(Aliko Dangote)。混凝土的政治經濟學揭示了政府和企業(yè)的互利共生:渴望看到建設項目迅速落地的總統(tǒng),尋找資源的地方官員,尋求利潤的金融家和水泥公司,自詡為慈善家的野心商人。他們是“非洲式資本主義”(Africapitalism)的代表。
▍“灰色黃金”:水泥的“非洲化”歷程
(一)從殖民進口到“非洲制造”
水泥并不是非洲的新鮮事物。在建立本地水泥廠之前,歐洲殖民者攜會自帶水泥,用于建造沿海地區(qū)的早期殖民城鎮(zhèn)。1890年,水泥占了貝寧進口商品的四分之一;到1930年,它成為殖民住房中的主要建筑材料。上世紀50年代,與“小麥粉、罐頭食品、葡萄酒和利口酒”一道,水泥仍然是一種主要的進口材料。
歐洲殖民者認為,相比非洲人傳統(tǒng)的植物建筑,混凝土更加安全、牢固和現代。某些地名中也體現了殖民者帶來的隔離:在莫桑比克的馬普托,葡萄牙人的建筑遺產被稱為“水泥之城”(Cidade de cimento),而貧困、無規(guī)劃的地區(qū)則被稱為“蘆葦之城”(Cidade de cani?o)。直到今天,從居民選擇到法律規(guī)定,水泥砌塊已逐漸取代了稻草、竹子和黏土,也取代由拉美前奴隸引入的巴西土建筑。
在殖民時期,法國和英國不愿意大規(guī)模投資昂貴的水泥廠。直到1930年,西非的第一座水泥廠在塞內加爾的沿海城市魯菲斯克(Rufisque)開業(yè),這是如今“商業(yè)水泥公司”(SOCOCIM)的前身。
這是該地區(qū)最早的綜合性水泥廠之一。與當時更常見的磨制廠不同,綜合性水泥廠的水泥產自當地的石灰石礦。一旦提取出來,石灰石與黏土按照80-20的比例混合。將物質加熱至1450°C,制成被稱為“熟料”(clinker)的小塊狀中間產品。然后將這種堅固的熟料粉碎并與石膏混合,制成我們稱之為“波特蘭水泥”的灰色粉末。磨制廠只執(zhí)行混合熟料和石膏的第二階段,這里的原材料往往進口自歐洲或北非。
綜合性水泥廠生產流程
綜合性水泥廠需要消耗大量的能源,導致運營成本高昂。在西非地區(qū),獲得足夠并持續(xù)不斷的電力供應非常復雜,而且石灰?guī)r礦床很少。因此,直到1961年,尼日利亞才首次建立了埃韋科羅水泥廠,如今歸屬法國-瑞士水泥巨頭拉法基豪瑞(LafargeHolcim)的非洲子公司。在1978年,貝寧的奧尼格博洛水泥廠(如今的SCB Lafarge)在100公里外的開始建設。
隨著這幾家綜合性水泥廠的成立,更易設立的磨制廠也在新建和擴產。熟料、水泥和石膏都是大宗進口商品,因此磨制廠往往靠近港口:1967年,貝寧水泥公司(SCB)在科托努碼頭附近成立;1969年,多哥水泥公司(Cimtogo)成立于洛美港口旁邊。
非洲水泥產業(yè)鏈在上世紀80年代發(fā)生了巨大轉折。此前,由于更高的能源和投資成本(1.5到2.5倍)以及產能過剩,非洲本地的水泥價格一直在每噸40美元到60美元左右,相比工業(yè)化世界的價格高出兩到三倍。隨著1970年代全球經濟危機,歐洲建筑市場產能過程并擴大對非洲出口,水泥價格開始下跌,這也為其21世紀初在當地的投資建廠奠定了基礎。
(二)愛國消費與國家認同
在21世紀的第二個十年,至少15家綜合水泥廠在西非開業(yè)。拉法基豪瑞和德國的海德堡水泥(Heidelberg Cement)等公司引領了相關投資,非洲本土的丹格特水泥公司(Dangote)也是主要推動者。
西非的石灰?guī)r儲量有限,但品相良好。類似于贊比亞曾經豐富的銅礦帶,如今在西非出現了一個“石灰?guī)r帶”,從多哥經由貝寧到尼日利亞,這將塑造該地區(qū)產業(yè)的未來。在原有磨制廠之外,各大水泥巨頭都在該礦帶的沿線設廠布局,用以供應本地及周邊無石灰?guī)r礦的市場。
在相關地區(qū),加熱窯爐所需的能源(尤其是電力)的缺乏是建廠的最大障礙。因此,海德堡公司過去更傾向于從中國或印度尼西亞進口熟料,然后在洛美和科托努港口附近的磨制廠進行加工。盡管解決了礦產來源,但非洲水泥廠仍然高度依賴外部原材料:窯爐用的石油焦來自委內瑞拉,混合用的石膏來自西班牙。由于外部原材料價格對水泥成本影響過大,大企業(yè)越發(fā)傾向于建設綜合性工廠。
幾內亞灣周邊的的水泥廠
非洲各國獨立后,前殖民者建設的水泥廠連同石油精煉廠、汽車組裝廠、啤酒廠、航空公司、面粉廠等通通被國有化,并成為了“國家自豪感”的象征。近60年來,水泥已經非洲化,該地區(qū)許多人會很自豪地購買和使用“本土”水泥,因為這是少數幾種在當地生產的商品之一。
雖然混凝土是一種全球商品,但在非洲卻與地區(qū)和國家認同密切相關。水泥公司也制定了一種論調,宣揚消費“國產水泥”是愛國行為。非洲幾乎沒有類似于其他工業(yè)國的標桿產業(yè)或愿景,而混凝土就被賦予了特殊的象征意味。
(三)“非洲首富”:水泥大亨丹戈特的崛起
作為丹格特工業(yè)(Dangote)的創(chuàng)始人兼首席執(zhí)行官,在其自傳《世界上最富有的黑人》中,阿里科·丹格特曾用簡單而宏大的話語表達了他的職業(yè)信仰:“要建立一個成功的業(yè)務,你必須從小處開始,夢想大一點”。根據這書的敘述,丹格特在叔叔和祖父的幫助下賣出了三卡車的水泥,并由此打造起了一個商業(yè)帝國。而在短短的二十年內,他成為了非洲領先的水泥生產商,尼日利亞乃至非洲首富,甚至是世界第25富有的人。
在非洲水泥行業(yè),丹格特成功顛覆了歐洲大型跨國企業(yè)的主導地位。該公司成立于1977年,目前經營著超過10個綜合水泥廠,雇傭了超3萬名員工,業(yè)務覆蓋10個國家(尼日利亞,喀麥隆,剛果,埃塞俄比亞,加納,塞內加爾,塞拉利昂,南非,坦桑尼亞和贊比亞)。丹格特能實現從采礦到終端銷售全鏈條,2021年總產能達到5155萬噸。該公司在尼日利亞的三個水泥廠(Obajana,Ibese和Benue)的年產量就達到了2930萬噸,控制該國65%的水泥市場,擁有定價權。
自2020年4月以來,丹格特通過水泥漲價和政府扶持的大型煉油項目,讓公司營收增加了40億美元。僅在2021年,隨著尼日利亞住房和基建領域的“繁榮發(fā)展”,丹格特水泥公司的股價上漲30%,其個人財富也增長14.8%,并在2022年達到了167億美元。
在彭博社“全球50位最有影響力的人”榜單中,丹格特是唯一的非洲人。他的財富、家庭和成功是很多西非人奮斗的榜樣,甚至可以說已躋身“世界精英”。2018年3月,他為女兒在拉各斯舉辦婚禮,比爾·蓋茨等“全球名流”甚至親臨現場,而每位賓客也都獲贈了一塊勞力士手表作為紀念品。在他的鼓舞下,當地男性青年的夢想不再局限于明星足球運動員——水泥生產商也有光明的未來。對于女性而言,該公司生產的VIP荷蘭蠟布,也逐漸成為奢華時尚的品牌代表。
丹格特創(chuàng)造了非洲水泥產業(yè)的新模式:由非洲人擁有,在西非獲得原材料并加工,甚至停止進口。盡管某些原材料依賴進口,但終端產品已成為“非洲制造”的代表,甚至有望扭轉與前殖民者的地位關系。此前,丹格特曾暗示計劃購買英超足球俱樂部阿森納;在2019年,馬克龍總統(tǒng)也曾邀請丹格特到法國投資興業(yè)。
▍非洲的水泥“生意經”
(一)水泥企業(yè)在非洲“跑馬圈地”
在遠處,一條新鋪設的紅土軌道的盡頭,一座嶄新的水泥廠正從非洲大草原中嶄露頭角。我看了看在皮卡車儀表板上的時間,已經遲到了。盡管在黎明時分我就出發(fā)了,但從科托努出發(fā)所需的時間還是超出了預期。我有些緊張。NOCIBE的首席執(zhí)行官曾警告我:“我沒有太多時間;咱們只能在早上8:30到9:00之間交流?!?/p>
我剛進入辦公室,首席執(zhí)行官向我發(fā)問:“你知道是誰發(fā)明了水泥嗎?”究竟誰是水泥的“親生父親”尚有爭議,但我知道他是法國人,于是答道:“路易斯·維卡特(Louis Vicat)?!薄笆裁磿r候發(fā)明的?”“十八世紀初,建造蘇亞克橋時?!彼麑ξ业拇鸢杆坪鯘M意,微微一笑,然后邀請我坐下,并提出要帶我參觀公司新建的水泥廠、采石場和約50個家庭的住宅區(qū)。這次會面在下午1點結束。
自2010年代以來,拉法基豪瑞、海德堡水泥、丹格特等公司都在西非市場激烈角逐。參與競爭的企業(yè)還有塞內加爾的CDS水泥公司(貝寧NOCIBE工廠的所有者)和Amida集團(貝寧SCB Bouclier和科特迪瓦Ciments d’Abidjan的所有者)、印度的西非水泥公司WACEM(由印度迪亞姆水泥廠和愛爾蘭Fortia Group持有)、摩洛哥的CIMAF集團、土耳其的Limak集團,或布基納法索的Kanazoé集團。
綜合性水泥廠和磨制廠產能擴張引發(fā)了激烈的市場競爭,兼并重組時有發(fā)生。貝寧最古老的水泥廠之一Onigbolo成立于1978年,是貝寧和尼日利亞的合資企業(yè)。1998年,貝寧政府將其51%的股份出售給了拉法基,而尼日利亞則將其43%的股份出售給了丹格特。貝寧保留了該工廠的6%股份,工廠的名稱也改為了SCB-Lafarge。
丹格特集團無疑最有影響力西非水泥巨頭。據其官網介紹,尼日利亞擁有2.1億居民,水泥需求從2000年到2014年間增長了從5百萬立方米到2,300萬立方米,增長了400%。為了應對不斷增長的需求,該公司擁有三座大型水泥廠:科吉州的Obajana工廠于2008年開業(yè),在撒哈拉以南非洲規(guī)模最大,年產量達到1325萬噸;奧貢州貝努埃工廠成立最早(2007年),年產量達到1200萬噸,主要供應尼日利亞東部和喀麥??;奧貢州伊貝塞工廠,靠近貝寧邊境,年產量也高達1200萬噸。丹格特幫助尼日利亞實現了水泥的“自給自足”,并在隨后成為非洲大陸的頭部出口商。
丹格特的加納子公司于2010年開始運營,現在直接或間接地為5000人提供就業(yè)機會。該公司在加納的主要港口特馬(Tema)占地10公頃,用于建立卡車和包裝操作的物流平臺,用于將產品出口到布基納法索、馬里和科特迪瓦。2020年,一座綜合性水泥工廠在塔科拉迪港(Takoradi)開工,這將與印度迪亞姆水泥的加納子公司展開競爭,后者在阿夫勞港(Aflao)建廠,距離多哥邊界及其首都洛美市僅幾百米。
該集團從不掩飾自己雄心勃勃的計劃,每年都公布戰(zhàn)略報告進行詳細闡述。2015年,該集團在達喀爾郊外開設了一家新工廠,與法國維卡特集團(Vicat Group)旗下的SOCOCIM工廠直接競爭。SOCOCIM工廠30%的產能用于出口,尤其是銷往岡比亞和馬里。與此同時,丹格特還計劃在尼日爾的尼亞美(Niamey)和科爾(Kao)繼續(xù)開設新工廠。
2015年,海德堡水泥在多哥首都塔布利博(Tabligbo,距洛美80公里)開設熟料生產工廠Scantogo,加強了其在西非的影響力。該廠能對洛美、科托努、瓦加杜古以及特馬的多家磨制廠供應熟料。該集團自1999年以來就從挪威的斯堪的那維亞水泥公司(SCANCEM)里接手了上述工廠,此前這些都是當地的國有企業(yè)。此外,該集團在布基納法索擁有三座水泥廠,最新的一座于2015年在首都瓦加杜古附近開工,年產量為80萬噸,預計很快將增加到170萬噸。在多哥卡拉的(Kara)工廠正在加倍產能。在貝寧,工廠規(guī)模擴大明顯,其產量的近20%出口到尼日爾。海德堡集團不僅是該西非第三大水泥生產商,而且是該地區(qū)最大的礫石生產商——其距離洛美72公里的Granutogo礫石工廠日產能可達1000噸。
(二)“水泥價格就像股票市場”
“水泥的價格就像股票市場,每天都在變化”,當地的零售商喬埃爾向我解釋道。他每天的工作就是記錄每噸水泥的價格。
在過去五年中,隨著新工廠開設,供給短缺已經讓位于產能過剩,導致該地區(qū)的價格下降。然而,盡管競爭激烈,非洲的平均水泥價格依然比世界其他地區(qū)高出183%。平均數也掩蓋了西非各國之間的巨大差異:在貝寧,每噸水泥的成本從2014年的110,000西非法郎降至2017年11月的67,000西非法郎(約100美元),是周邊國家的最低值。
表1:2020年每噸水泥價格
在一些西非國家中,水泥被視為與面包或大米類似的基本商品,因此其價格受到政府監(jiān)管。在貝寧,每噸水泥的官方價格到2014年仍為90,000西非法郎,但零售價格可能高達110,000西非法郎。隨著NOCIBE水泥廠開工,價格開始下降,這也符合政府、金融家和市民一直以來的預期。
波多諾伏市的商店主帕斯卡爾對我說,“以前有黑市和水泥走私。人們去尼日利亞購買水泥,然后偷偷帶回來”。在貝寧和尼日利亞之間走私水泥,就像走私劣質燃料一樣,以前是常見現象,這在尼日利亞奈拉貶值時尤為明顯。然而,自NOCIBE廠開工以來,水泥走私急劇減少。
貝寧政府對該廠提供了稅收豁免,幫助其維持“出廠價”,導致每噸單價一開始就下降了5,000西非法郎,并在接下來的六個月內繼續(xù)下降了25,000西非法郎。競爭對手別無選擇,只能重新調整價格。一些企業(yè)開始譴責不公平競爭,呼吁政府進行更多的干預。SCB Bouclier的銷售總監(jiān)主張“國家加強市場監(jiān)管”,自己“只能勉強盈虧平衡”。同期,拉法基的Onigbolo工廠也在過去的10年里將員工從500人減少到380人。根據工廠主任的說法,問題不在于產能:“工廠每年生產約50萬噸。它可以生產更多,但這會有過剩和價格崩潰的風險?!?/p>
事實上,主要的水泥生產商都在小心翼翼地避免滿負荷生產。面對競爭,他們開始關閉銷售點,迫使分銷市場重新組織。在貝寧,降低價格對丹格特來說并不劃算,因為他已經從尼日利亞政府購買了超過43%的SCB Lafarge股份。然而,貝寧的多位總統(tǒng)都拒絕在丹格特在本國銷售水泥。然而,2018年曾有傳言,情況可能會改變。事實上,如果尼日利亞能夠允許貝寧企業(yè)在該國銷售水泥,那么貝寧政府沒有理由對丹格特進行封鎖。
多哥的價格管制持續(xù)有效,單價維持在82,000西非法郎。然而,沒有什么能阻止企業(yè)傾銷。這正是丹格特在2016年秋天想做的事情,他提出以65,000西非法郎的單價銷售。當多哥政府拒絕時,國民議會爆發(fā)了激烈的辯論,不少議員站在丹格特一邊。然而,多哥政府態(tài)度堅決,它希望保護本地生產的稀缺領域,如大米、谷物和水泥。
2016年11月,加納也出現了類似的情況。本地生產商Ghacem和印度的迪亞姆水泥公司牽頭的“加納水泥制造商協(xié)會”(CMAG)公開呼吁抵制丹格特水泥。丹格特的加納子公司辯護道,其已經支付了稅款,并且該企業(yè)穩(wěn)定了當地水泥價格。丹格特還指出,上述兩家企業(yè)在加納市場經營55年后僅雇傭3,000人,而丹格特公司在經營6年內就擁有了2,000名員工。
在塞內加爾,水泥價格由政府制定。然而,在達喀爾到新城迪亞姆尼亞久(Diamniadio)的高速公路等大型項目的驅動下,該國水泥價格飆升到每袋約3,500西非法郎,而官方價格為每袋2,900法郎。政府發(fā)現自己無法控制價格,只能寄希望于丹格特工廠增產后市場價格主動下降。然而,丹格特公開表示,其將繼續(xù)提高質量而非降低價格,引來媒體和民眾的廣泛批評。
盡管西非水泥廠商往往能通過行業(yè)協(xié)會展開對話,但相互之間的關系非常緊張。大家都在抱怨競爭對手的不公平做法。例如,Cimtogo的首席執(zhí)行官對丹格特非常惱火:“為了贏得市場,丹格特依賴于規(guī)模效應。該公司幾乎以成本價進行傾銷,并通過規(guī)模來獲利。我們無法與這樣一個巨頭競爭,因為他能從各方面獲得支持”。2022年爆發(fā)的俄烏戰(zhàn)爭甚至也能對水泥價格產生影響——平均單價從60,000上升到80,000西非法郎。水泥價格的持續(xù)波動助長了激烈競爭,同時也推動了“灰色黃金”在西非地區(qū)的廣泛流通。
(三)“一直在路上”:水泥與卡車物流
2016年9月的一天,我在多哥-貝寧邊境看到了將近300輛載有水泥的丹格特卡車。它們都注冊在加納。我不禁好奇,這些滿載貨物卡車究竟來自哪里?幾天后,我在距加納-多哥邊界60公里處再次遇到了相同車隊,它們仍然滿載。三天后,我再次在阿克拉市(Accra)郊外的工業(yè)區(qū)和特馬港看到它們,不過這次是空車。
2016年5月,阿里科·丹格特收購了一個特馬的物流平臺,作為他在尼日利亞生產水泥的分銷點。從這里,水泥不僅能出口到加納,還將流入布基納法索、科特迪瓦和馬里,那里的價格要高得多。為此,丹格特于2016年7月從中國重汽購買了1500輛卡車,雙方還在尼日利亞成立了合資企業(yè),用于組裝卡車投入到水泥運輸??ㄜ嚱M裝廠位于伊貝斯,距離貝寧首都波多諾伏不到100公里。
幾乎每晚,你都可以看到一輛輛卡車穿過伊貝斯市中心,前往500公里外的加納特馬港。每個車隊由400輛卡車組成,每輛卡車滿載50噸水泥。司機是加納人,只有一名司機負責攜帶所有文件并操作相關手續(xù),旨在防止個別司機私下進行談判并限制可能的腐敗行為。
丹格特官方聲稱,其擴張戰(zhàn)略是出于善意:目標是降低價格,讓各地都能買得起水泥。然而,這可能也只是其拓展新市場的借口。自2016年7月以來,尼日利亞一直在經歷經濟危機。該國奈拉貶值嚴重,使尼日利亞的水泥的出口價格很有競爭力。很快,貝寧-尼日利亞邊界的水泥走私就頻繁起來,這對丹格特也意味著進入更大西非市場的機會。在與多哥和貝寧政府多輪談判后,丹格特獲得了市場準入,能夠接管快速擴大的加納水泥水廠。
丹格特集團采用“垂直一體化”架構,使其能夠控制生產和分銷。該戰(zhàn)略在空間上有深遠影響:3500輛卡車穿梭在西非公路上,然后公司在偏遠城市的郊區(qū)開設生產和分銷點,那里水泥價格相比人口數量的增長最為迅猛。垂直一體化使丹格特能控制整個行業(yè),并將影響力輻射到所有地區(qū)。
作為擴展計劃的一部分,丹格特集團公司與尼日利亞政府在2020年簽署了一項協(xié)議,計劃重建該國各地的混凝土道路。垂直一體化也使丹格特免受物流公司可能造成的干擾,特別是游說和罷工的風險。掌握運輸也使丹格特能快速響應需求,不僅能獲得政府合同,還能供應私人工地。從這個意義上說,丹格特也引領了非洲物流業(yè)的變革。
在西非沿海的公路上,丹格特車隊并不“孤獨”。還有700輛“水牛”卡車,滿載海德堡水泥旗下產品,從多哥塔布利博的工廠銷往貝寧、多哥、尼日爾和布基納法索的分公司。這個車隊屬于尼日爾富商伊利亞蘇·穆穆尼(Illiassou Moumouni),他與海德堡水泥簽署了長期的運輸協(xié)議,而德國集團也聲稱不計劃垂直整合運輸業(yè)務。海德堡水泥旗下Cimbénin公司的銷售總監(jiān)對我說:“我們的業(yè)務是水泥,而不是物流”。Cimtogo的CEO也強調了這一點,該公司20%的物流由“水牛”車隊負責。
在西非商界有傳言,穆穆尼擁有多達2000輛卡車,從不空載上路。穆穆尼的父親是一名二手衣物商,他自己則在上世紀80年代開始做摩托車出租車司機。據傳,他擅長找到任何產品并以高利潤出售。在科托努時,他常常睡在水泥工廠前的摩托車上。在1985年至2004年之間,他定居在貝寧和尼日爾之間的邊境口岸馬朗維爾(Malanville),倒賣各種各樣的產品。從2004年開始,他搬到加亞港(Gaya),和彼時尼日爾最大的水泥批發(fā)商之一查爾福(Charfo)合作,開始銷售和運輸水泥。
此外,在多哥的水泥行業(yè),還有一名叫加多(Gado)的重要承運商。他以6.6萬非洲法郎的單價購買丹格特車隊的貨物,然后在當地市場以8.8萬法郎出售。
物流是基礎。道路不再是解決孤立問題的手段,而是運輸速度和盈利能力的必要條件,水泥則是不斷加速的核心商品。盡管重型材料的運輸費用高昂,但水泥依然不斷在通過平板卡車、獨木舟或摩托車跨境流通,而水泥公司也加速相關貿易。出口數據也反映了相關趨勢:水泥和熟料是貝寧第五大出口產品,僅次于棉花、腰果、油果和石油,每年出口額達到144億非洲法郎,主要目的地是尼日爾(60%)和布基納法索(40%)。
水泥已隨處可見,在道路干線兩邊、每個街角、每個建筑工地、市區(qū)外圍、集裝箱和小型皮卡車上都有出售。Ciment Bouclier的銷售總監(jiān)強調:“我們目標就是靠近客戶,確保他們隨時隨地都能找到水泥”。SCB Lafarge的董事也表示:“分銷已經發(fā)生了變化:購買者不再愿意去尋找產品,而產品必須送到他們面前”。
在科特迪瓦,拉法基豪瑞開發(fā)了一個基于特許經營的本地分銷網絡Binastore。水泥制造商正在小心翼翼砍掉中間商環(huán)節(jié),避免利潤被攤薄,應對價格的持續(xù)下降。SCB Lafarge的董事指出:“目前的趨勢就是減少正式銷售點的數量,并通過特許經營系統(tǒng)與私人批發(fā)商合作。我們現在只承擔15%到20%的交付任務”。因此,水泥制造商正培育小型零售市場,并辯稱自己為西非地區(qū)經濟創(chuàng)造了更多新崗位。
(四)口號響亮:“一切為了發(fā)展”
非洲的城市化需求的不斷增加,特別是在住房和基礎設施方面。在此背景下,水泥制造商都聲稱其為地區(qū)發(fā)展做出了卓越貢獻:為房屋提供材料,為道路鋪設瀝青,為每個人建立學校和醫(yī)院,從而推動國家經濟發(fā)展。西非政治家們也在積極推動這種敘事,多次主張混凝土是當下非洲崛起的核心構件。對水泥的熱情被塑造成為一種共識:這不僅服務了經濟發(fā)展和富人的利益,同時也改善了窮人的生活條件。
丹格特等水泥企業(yè)都將自己呈現為城市發(fā)展的重要贊助者。丹格特聲稱,通過生產“至關重要且不可替代”的材料能“豐富非洲人的生活”。拉法基豪瑞強調社會住房計劃對建設包容性城市的貢獻,并資助了14Trees計劃以提供所謂的“體面”住房,還針對貧困郊區(qū)的人口推出了DuraBric產品。在肯尼亞,豪瑞已交付了非洲最大的3D打印經濟適用房項目,聲稱其解決了非洲最為迫切的住房問題。,
水泥企業(yè)迫切地積極參與解決當地社會問題,并表示所謂“環(huán)境、社會和治理”(ESG)因素不是慈善,而是其業(yè)務戰(zhàn)略的一部分。海德堡水泥的基金會啟動了一系列措施“支持社區(qū)發(fā)展”:提供水泥供建設學校、醫(yī)療中心和其他基礎設施,如井和道路。拉法基豪瑞也采取類似的方式,在Onigbolo水泥廠附近建造學校。丹格特則強調其對于當地就業(yè)的帶動作用。NOCIBE水泥廠還贊助了“環(huán)貝寧自行車賽”,提供了兩噸水泥作為獎品。
然而,上述舉動往往被各界稱為“洗綠”(Greenwash),旨在抵消水泥行業(yè)對當地環(huán)境的負面影響。但無論外界評價如何,所有行動都表明,水泥公司已是非洲城市事務的全面參與者。
▍在混凝土之上,新非洲精英嶄露頭角
(一)水泥產業(yè):“釋放非洲增長潛力”的杠桿
自2000年代以來,國際組織和援助機構開始公開支持水泥工業(yè)。世界銀行將其視為消除貧困和“釋放非洲潛力”的杠桿,法德的國家援助機構則為新建水泥工廠提供貸款。這些機構一致表示,通過競爭能夠降低水泥價格,而勞動密集型的工廠將為非洲貧困人口提供收入和生計。例如,法國開發(fā)署(AFD)通過旗下私營投資公司Proparco為土耳其Limak公司的項目投資了2000萬歐元,用于在阿比讓郊區(qū)設立工廠;德國發(fā)展銀行的子公司DEG也支持了該項目。
此外,這些機構還將水泥產業(yè)與城市經濟發(fā)展相關聯(lián)。聯(lián)合國人居署提出,超級城市、城市走廊和都市圈能為全球經濟生產做出重大貢獻。在全球化和新自由主義發(fā)展的背景下,城市“越大越好”。這個結論來自西方世界的經驗,但世界銀行等機構認為也適用于全球南方,并將其納入2015年9月的可持續(xù)發(fā)展目標(SDG)和2016年10月聯(lián)合國人居大會(UN-Habitat III)報告。
因此,非洲開發(fā)銀行、伊斯蘭開發(fā)銀行等區(qū)域性的發(fā)展銀行也在積極資助西非地區(qū)的城市、交通和基礎設施項目。顯然,上述所有項目都需要大量混凝土。受到申根模式的啟發(fā),西非也在推動區(qū)域經濟一體化建設,大型道路動脈就是人員和貨物流通的基礎。阿比讓-拉各斯走廊(CORAL)具有代表意義,其沿線占該地區(qū)經濟活動的75%。得益于周邊政府的關稅和政策支持,大量水泥也沿著這一走廊運輸。
丹格特集團及其戰(zhàn)略正是區(qū)域經濟一體化的重要組成部分,得到了非洲聯(lián)盟(AU)和西非國家經濟共同體(ECOWAS)的大力支持。丹格特實現混凝土生產“本地化”的目標與非洲聯(lián)盟的原則一致,而ECOWAS則為丹格特提供了相當有利的法規(guī)框架。加納迪亞姆水泥公司就曾表示,“丹格特獲得了尼日利亞出口擴張補貼計劃30%的資金,并獲得了ECOWAS的免稅權”。
通過一系列制度安排,丹格特集團的車隊可以不受關稅約束,輕松越過尼日利亞、加納和尼日爾邊境。從官方角度來看,該公司提前在州一級上繳稅款,從而避免相對更加“腐敗”的邊境盤剝。非正式地,該企業(yè)很可能已與政治家們在私下達成了分成協(xié)議。
透過混凝土,我們能夠透視政府的轉向、跨國聯(lián)盟的博弈,以及私營部門的戰(zhàn)略。沒有政府和資方的強力支持,沒有一個水泥廠能開辦。此外,風險與利潤并存,如果要吸引外國資本進入,政府必須提供更多的財政支持,因此扶持能干的本土企業(yè)也就順理成章了。
(二)總統(tǒng)也是“建設者”,更是“企業(yè)家”
“經常建設,有時毀壞,但永遠服務”
——2017年貝寧科托努政府大樓旁一處工地的標語
自2016年擔任貝寧總統(tǒng)以來,帕特里斯·塔?。≒atrice Talon)一直希望通過清除街頭攤販來“清潔”主要道路,政府官員也附和提出“解放公共領域的行動”。然而,許多居民卻將此舉稱為“驅逐”。
塔隆正試圖實現貝寧經濟首都的“現代化”,加強與其他非洲大城市競爭?!翱仆信谂c阿比讓和阿克拉競爭”,他在2016年向媒體放言。作為塔隆政府“貝寧之夢”的一部分,這位“建設者”總統(tǒng)開始了大興土木推動城市化,為道路基礎設施、社會住房計劃、智能城市、新機場、沿江和沿海開發(fā),以及“城市環(huán)衛(wèi)項目”提供大規(guī)模投資。
在貝寧和其他地區(qū)一樣,政治領導人都在以“建設者”的身份留下印記,并通過基建項目以贏得選民的支持。在這個意義上,國家元首類似于“招商引資”的首席代表,這也映射出非洲國家形象在近年來轉變——擺脫過去布雷頓森林體系機構強加的預算限制,通過具有高度象征性的基礎設施項目來促進發(fā)展。
與此同時,各國總統(tǒng)的形象也與其發(fā)起的項目融為一體,因而陷入“短任期”和“長建設周期”的矛盾。為避免行政延誤,總統(tǒng)創(chuàng)設了類似公司新機構,繞開議會和監(jiān)管,推動公私合作來加快項目建設。政府集權搞基建,民眾也根據成果來進行政績評估,這正是西非國家治理的新趨勢。
在貝寧,總統(tǒng)已經創(chuàng)建了旅游、飲用水、生活環(huán)境和數字技術等機構,并任命在外國接受過教育的貝寧人在其中擔任領導職務。這些機構往往通過國際咨詢公司來協(xié)調資源,推動公私合作伙伴協(xié)議的簽署和落地。這些新機構大力扶持新的私營企業(yè),并用更商業(yè)化的表達介紹項目企劃。與此同時,根據世界銀行要求于1990年代成立的實施機構則逐漸式微。
塞內加爾的情況也相同。該國設立了專門的“投資和大型項目促進局”(APIX)負責監(jiān)督重大基礎設施項目,尤其關注新衛(wèi)星城市迪亞姆尼亞迪奧及配套交通設施的建設。這個機構在部長制度外單列,由總統(tǒng)直接控制。對于非洲公民而言,這些沒有明確定位的“準國家機構”已開始引發(fā)管理混亂,事實上也意味著部公共基礎設施的所有權國家向私營實體的轉移。
在“國家”的框架下,總統(tǒng)也具備了企業(yè)家和投資者的身份。他們將國家公權力與私營部門干預相結合,合法化其對國家權力的控制。對于各位“總統(tǒng)企業(yè)家”而言,“快速城市化”已是全球南方的發(fā)展共識,也推動著水泥行業(yè)的普及和繁榮。
(三)“先富帶后富”的非洲式資本家崛起
在全球各地,建筑業(yè)與選舉政治之間的關聯(lián)都是常態(tài)。非洲走出“計劃經濟”時代已有三十年,國家并沒有“消失”,而是與企業(yè)家和大資本融為一體——這在土地、房地產和建筑業(yè)領域尤為突出,這是許多投資者眼中最安全的存放地。因此,某些金融集團、政治家和企業(yè)家往往也因為在各種“混凝土塊”上“翻車”,安哥拉杜桑托斯家族在近期爆發(fā)的丑聞就是很好的例證。
作為非洲特殊政商關系的杰出代表,丹格特的情況尤其值得分析。盡管從未聲稱過競選野心,但他與尼日利亞政府的聯(lián)系眾所周知。自上世紀90年代以來,連續(xù)幾屆政府支持了丹格特在國內建立起壟斷地位,為其提供了石灰?guī)r采礦權、減稅、國有企業(yè)股份以及產品出口等一系列幫助。
尼日利亞本土學者指出,丹格特曾與前總統(tǒng)奧巴桑喬(?basanj?)結盟,頒布了該國水泥工業(yè)的整合計劃。丹格特積極資助奧巴桑喬的競選活動,并幫助其在2003年成功連任。2017年,新總統(tǒng)布哈里(Buhari)則親自祝賀丹格特,感謝其幫助該國成為水泥出口國。在官方支持和將企業(yè)社會責任“戰(zhàn)略化”,丹格特能避開公開招標規(guī)則以獲得合同,實現了租金提取和利潤最大化。
在國外,丹格特自稱“非洲式資本家”(Africapitalist)?!暗じ裉貍儭比〈松鲜兰o80年代占主導地位的高級知識分子,成為新的國家形象代表。其中一些非洲式資本家正在積極參政,借鑒美國的特朗普或意大利的貝盧斯科尼的選舉軌跡,試圖成為國家元首。他們將權力人格化,強調自身能實現資源再分配,進而爭取合法化地位。事實上,這些非洲式資本家大多繼承了自殖民時代到上世紀80年代的商業(yè)關系,并且具有強大宗教、家庭和社區(qū)支持背景。
然而,“丹格特們”的軌跡也具備開創(chuàng)性,即通過創(chuàng)造了國家權力與全球資本主義結合的新模式。一些“新富人”聲稱比前輩更加低調,突出公司業(yè)務與慈善事業(yè)的關聯(lián)。丹格特就自稱是“為非洲人民服務”而工作:“我的秘密是將利潤重新投資回國家,而不是將錢藏進瑞士銀行賬戶;我過著簡樸的生活方式,將一切押在非洲市場上”。盡管他聲稱優(yōu)先投資于非洲,但也在積極轉向美國市場,并在那里創(chuàng)建了首個“非洲家族財務投資辦公室”。丹格特不僅僅是水泥制造商——他是世界億萬富翁階層的一員,象征這當今非洲經濟發(fā)展的變化。
建筑業(yè)創(chuàng)造了非洲新一代的富人階層。越來越多的建筑合同,尤其是大型項目,都被優(yōu)先授予本地企業(yè)而非外企。本土房地產企業(yè)的實控人和管理者也被傳言與國家元首關系密切。尼日利亞的拉比烏(Abdul Samad Rabiu)同樣從事水泥業(yè)務,他正與丹格特爭奪“非洲首富”的稱號。布基納法索的建筑企業(yè)家邦孔古(Mahamadou Bonkoungou)也深得前總統(tǒng)孔波雷(Blaise Compaoré)厚愛,并與多位西非總統(tǒng)關系密切。
非洲式資本家也在挑戰(zhàn)由歐洲建筑公司的準壟斷地位,甚至質疑歐洲企業(yè)在當地的存在的必要性。例如,法國企業(yè)博洛雷(Bolloré)和布依格(Bouygues)經常因腐敗和欺詐合同而受到媒體的抨擊。除了遭遇非洲國內“新殖民主義”等一眾批評,歐洲企業(yè)還面臨來自中國的競爭:后者正通過“一帶一路”倡議大舉投資非洲,推動基礎設施建設以促進貿易。2020年,中國已將加納列為其首選的外國直接投資國之一,并加強了與尼日利亞在銀行業(yè)的合作。
在西非地區(qū),官員與水泥企業(yè)和建筑企業(yè)的非正式(甚至可以說“腐敗”)關系已經廣為人知。然而,在這個鼓勵發(fā)展和創(chuàng)業(yè)的大背景下,這種關系或許正是實體企業(yè)、金融機構和政治領袖“嶄露頭角”的必要手段。過去,非洲的投資重點集中在“三農”事業(yè),官方提法中“房地產”和“土地”也很少出現。正是隨著公私領域對發(fā)展重心的轉變,當前非洲百萬富翁和億萬富翁30%的投資都進入到城市化過程。
▍結語:水泥屬于“非洲造”,也屬于“全球化”
混凝土不僅是物質世界的建筑材料,也構筑了當今國內和地緣秩序大廈的基礎。在西非,新興的水泥工業(yè)牽動著城市的政治經濟,為政治和商業(yè)精英的產生和再生產創(chuàng)造條件。道路、住房和基建涉及城市生活的方方面面,而水泥產業(yè)的影響力甚至超越了當初的石油部門。從石灰?guī)r礦帶延展開來,混凝土價值鏈跨越了前所未有的規(guī)模、距離和行程,重塑這西非城市生產的方式。
在“混凝土城市”模式的擴張背后,也折射出全球“南北”間持久而不平等的關系。外國公司再一次進入非洲開發(fā)資源,尋找新市場,并攫取大量投資和貿易收益。然而,在“非洲式資本主義”的框架下,本土政商精英的崛起和聯(lián)盟,顛覆了西方傳統(tǒng)的準壟斷地位,其中的精英代表已開始重塑甚至挑戰(zhàn)所謂的“北-南支配關系”。
西非的“混凝土城市”繁榮織起一張新的大網,總統(tǒng)、官員、地方政府、市政當局、國際組織、本土商人以及國際建筑公司都卷入其中。其中,“水泥大亨”“非洲首富”丹格特正體現了這片土地對“新自由主義”的轉變:其成功愿景不再是追求自由民主等“西方價值”,而是“為了非洲的人民和國家發(fā)展”。當然,混凝土的政治經濟學體現是一種“政商結合”的新型資本主義,國家政權和巨頭企業(yè)相輔相成,共同為彼此提供權威和合法性依據。
最終,無論是政治還是經濟上,新興的非洲億萬富豪已不再“偏安一隅”。他們有人投身國內政治,試圖復刻特朗普或貝盧斯科尼的“元首之路”。作為全球頂級富豪,他們也將相當大的收入投向海外市場,參與更大范圍的全球經濟事務,甚至對前殖民者進行反向收購。以西非的“混凝土城市”為背景,新的地緣政治地圖已拉開帷幕。
編輯:曾家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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