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泥原料礦山引十年紛爭 億萬富翁數(shù)次成網(wǎng)逃

湖北老河口市企業(yè)家王偉陷入一場紛爭之中。他說，怎么也想不到，這一陷就是10年，自己也從49歲即將跨入花甲之年，這場紛爭看起來似乎還望不到頭。

橫跨鄂豫兩省的丹江口水庫東南方向，有一座延綿數(shù)公里的煤窯溝山，山上蘊藏著大量的炭質頁巖石。這種看起像煤但不是煤的石頭不易燃燒，灰分高，屬粘土巖，可用作水泥生產(chǎn)原料。

煤窯溝山的那塊位于兩省邊界的“100米左右”露天礦山，到底屬河南還是屬湖北，直接決定著王偉的罪與非罪。

2006年1月，王偉獲煤窯溝山0.1136平方公里的采礦權。礦長因糾紛與王偉反目后，“轉投”河南淅川縣喬莊村村委會，村委會一紙侵權訴狀將王偉告上法庭。

2012年4月，淅川法院一審判決，王偉開采到喬莊村范圍內100米左右，立即停止侵權行為；3個月之后，南陽中院二審宣判，王偉開采行為進入喬村莊實際控制使用的土地范圍內，維持原判；2013年12月，河南省高院駁回王偉再審申請。

河南從基層法院到省高院的判決，導致這場紛爭愈演愈烈。

湖北老河口市政府無法接受河南法院系統(tǒng)的判決：自己行政區(qū)劃里的山地，被河南法院系統(tǒng)判歸河南所有；自己的企業(yè)家合法采礦卻輸?shù)艄偎尽?/strong>

兩地爭地不可開交時，刑事打擊接踵而至：2014年年底，王偉因涉嫌非法采礦罪，被河南淅川縣公安局列為網(wǎng)逃。

9月25日，記者旁聽了王偉被控非法采礦罪的刑案庭審，王偉在法庭上反復強調自己是合法采礦沒有越界。此外，河南喬莊村委會訴王偉侵權的民事案件也迎來了再審，尚未宣判。

9月29日，王偉指著身后的爭議地帶時，百感交集。

1采礦糾紛：礦長反目轉投他方

從湖北襄陽老河口市洪山嘴鎮(zhèn)楊華崗村出發(fā)，沿著蜿蜒山路便能抵達鄂豫兩省行政交界處，對面就是河南南陽市淅川縣香花鎮(zhèn)喬莊村。

王偉擁有采礦權的礦帶沿著公路近1公里長，百米寬。

記者在現(xiàn)場看到，因蘊藏著大量礦產(chǎn)資源——炭質頁巖，煤窯溝山體底部一部分被掏空，形成一個碩大的坑，里面的積水已泛黃。水坑旁，散落著遺留的黑色炭質頁巖石。水坑上方，裸露出來淺黃色山巖，鮮有植物生長。

據(jù)楊華崗村村民介紹，2006年之前，有人在煤窯溝山上盜采頁巖石，執(zhí)法部門進行過多次打擊。2006年1月，王偉在此蓋房、開礦后，無人再來盜采。

原襄陽市國土資源局下發(fā)的“589”號采礦許可證顯示，2006年1月起，王偉在老河口市境內的煤窯溝山上開采炭質頁巖，開采面積0.1136平方公里。

王偉介紹，他名下曾有一家水泥粉磨站。從礦山采出來的絕大多數(shù)頁巖自用，少數(shù)賣給水泥廠。因不懂開礦，王偉聘請湖北丹江口市人溫新華當?shù)V長。開采協(xié)議記載，王偉將頁巖礦交由溫新華開采，礦石歸王偉所有，王偉按7.5元/立方米支付報酬。

合作3年后，王偉和溫新華因工錢結算發(fā)生糾紛。溫新華介紹，王偉少付290萬余元，他就此向襄陽市高新區(qū)法院提起訴訟。2014年，襄陽市中院作出裁定，二審判決王偉不需支付290萬余元正確，駁回溫新華的再審申請。

溫新華在起訴王偉的同時，轉投河南喬莊村。9月29日，溫新華向記者介紹，是王偉把他推向喬莊村一邊，“欠我錢不還”。

喬莊村村監(jiān)委會主任王義安介紹，早在上世紀50年代，該村村民就在爭議土地上種糧食、種樹。上世紀80年代，該村還在爭議土地上開過白灰廠。王偉開采頁巖礦時越界，與喬莊村民發(fā)生糾紛，熟知頁巖礦開采情況的溫新華轉投，讓維權變得順利起來。

9月29日，溫新華說，是王偉把他推向河南喬莊村一邊。

2河南法院系統(tǒng)：那是我們的飛地

在喬莊村村委會起訴前，香花鎮(zhèn)兩次以紅頭文件形式向淅川縣政府進行了報告，措辭嚴厲。

香政（2010）364號文件顯示：2006年春，王偉持一份假開采證，露天開采頁巖。不久就進入喬莊村黃溝組地域大肆開采，村干部和群眾曾多次制止但沒有制止住，險些造成人命事件，至今已越界150多米。植被被破壞，人員被廝打，嚴重影響社會治安大局的穩(wěn)定。因涉及河南、湖北兩省，為維護行政區(qū)域法定地位的嚴肅性，制止環(huán)境被毀，保存寶貴的資源，特請示縣政府盡快上報。

淅川縣多個部門對香花鎮(zhèn)的報告進行了響應。淅川縣原國土資源局下發(fā)了2010年20號文件：經(jīng)現(xiàn)場踏勘，王偉一方從湖北邊界進入淅川60米左右。建議由政府協(xié)調湖北省國土資源部門，撤銷原襄陽市國土資源局為王偉頒發(fā)的采礦許可證；2010年6月8日，淅川縣水利工程勘測設計隊認定，王偉一方從兩省界限處進入淅川界內118—147米……

爭議地帶行政區(qū)劃上位于湖北省境內，但河南法院系統(tǒng)判決該地為河南喬莊村實際使用控制地。

兩年后的2012年，喬莊村村民委員會以侵權為由將王偉列為被告，訴至法院，上述文件成了證據(jù)，被法庭采信。

2012年4月1日，淅川縣法院一審認為，王偉雖經(jīng)有關部門批準采礦，但未經(jīng)喬莊村村委會同意，開采到喬莊村村委會所有的山林和土地范圍內100米左右，其開采行為已毀壞了莊村村委會的地表附屬物，侵犯了喬莊村村委會依法享有的土地所有權和使用權。判決王偉立即停止對喬莊村村委會土地所有權和使用權的侵權行為。

王偉不服提出上訴。南陽中院二審認為，喬莊村對兩省行政界線無異議，依據(jù)《兩省聯(lián)合勘定的行政區(qū)劃界限協(xié)議書》中第五條約定：“鄂豫界線兩地插花地、飛地在圖上未全部標繪，界線勘定后，界線兩側群眾的生產(chǎn)、生活及飛地、插花地等資源權屬，生產(chǎn)經(jīng)營管理均維持現(xiàn)狀不變。”該條款說明在行政線兩側確實存在土地使用權相互交錯的現(xiàn)象。應維護界線兩側長期以來實際控制使用的現(xiàn)狀，本案不涉及邊界之爭。

王偉雖在采礦許可證范圍內開采，但其開采行為進入喬村莊實際控制使用的土地范圍內。二審判決駁回上訴，維持原判。

2013年12月17日，河南省高院裁定，原審認定王偉侵權并無不當，駁回王偉再審申請。

2010年，河南淅川縣國土資源局發(fā)布文件稱，襄陽市國土資源局違規(guī)頒發(fā)采礦許可證。

3湖北老河口官方：是我們的地

近兩年，王偉在河南三級法院都輸了民事官司，也引起湖北老河口市的關注。2014年3月18日，時任老河口市市長鄭德安簽發(fā)上報襄陽市政府的7號文件《老河口市人民政府關于妥善解決曉山炭質頁巖開采場作業(yè)糾紛的請示》：2012年9月，受湖北省民政廳委托，湖北省國土資源測繪院到現(xiàn)場勘測，王偉的礦區(qū)在湖北境內，未越界開采。2013年1月24日，淅川縣法院出動警車載近20人，越過兩省行政區(qū)域界線250米左右，強行撤線，另行劃定了一條兩省行政區(qū)域界線。2013年3月12日，淅川縣法院在王偉上訴期間，認為其拒不履行生效判決，將其列為網(wǎng)逃。為維護投資者的合法權益，保護良好的投資環(huán)境，懇請襄陽市政府轉報湖北省政府，請湖北省政府致函河南省政府，妥善處理此糾紛。

記者多方獲得證實，2015年，時任襄陽市委副書記、老河口市委書記朱厚倫曾派出維權專班，前往河南淅川縣進行談判。該專班反復闡述，王偉的礦在湖北省境內，系持證合法開采；同時指出，舉證稱爭議地界為喬莊村實際控制用地的兩人，與王偉有私仇，有報復之嫌。

此次談判，老河口市派出的維權專班鎩羽而歸。

9月28日，一名參與此次談判的老河口官方人士對記者說：“嘴說破皮都沒用，淅川官員就是不聽。他們接待我們吃飯時，在飯桌上說，即便淅川法院水平一般，可是高水平的南陽中院、河南高院也維持了原判?！?/p>

9月29日，老河口市民政局相關負責人稱，越界一說不成立，經(jīng)兩省民政廳聯(lián)合確認，王偉的礦區(qū)在湖北省境內。

9月29日，老河口市自然資源規(guī)劃局一副局長介紹，在國土專業(yè)術語中，沒有實際控制用地這一概念。經(jīng)勘探認定，淅川在老河口沒有一塊插花地、飛地。“淅川官方和法院的說法簡直是無稽之談。淅川老百姓跑我局門口種個菜，種個樹，這塊地就是他們的實際控制使用地了？法院寫判決書時，能不能先把專業(yè)概念搞清楚?！?/p>

老河口市一位現(xiàn)任市領導認為，老河口和淅川交界，對于土地歸屬有爭議實屬正常。出現(xiàn)爭議后，應該由兩省主管部門共同調查形成一致結論，法院依此判決方能公平公正。

2014年，老河口市市長鄭德安簽發(fā)上報襄陽市政府的7號文件：王偉的礦區(qū)在湖北境內，未越界開采。

4億萬富翁：已窮到借錢交社保

雖然經(jīng)歷了三次民事判決，但王偉采礦作業(yè)并沒有停下來，他始終堅信自己是合法開采。直到2014年年底，他再度被列為網(wǎng)逃，采礦作業(yè)才停了下來。

王偉介紹，2013年3月，淅川法院認為他未執(zhí)行生效判決，將其列為網(wǎng)逃。他在河北滄州出差時落網(wǎng)，交10萬元罰款后被放了出來。2014年年底，他被淅川縣公安局列為網(wǎng)逃，罪名是涉嫌非法采礦罪。

王偉介紹，從這以后，他過著東躲西藏的日子，在此期間，兩名親人去世，他也不敢露面。因是嫌疑人，資金鏈斷裂，名下企業(yè)紛紛破產(chǎn)。

2019年9日14日，王偉前往老河口市公安局自首，隨后被取保候審。

淅川縣檢察院起訴書顯示，王偉在開采過程中，開采到喬莊村黃溝組兩村民的責任田和責任山范圍內。經(jīng)河南省國土資源局認定，王偉越省界開采礦石量75400噸，造成礦產(chǎn)資源破壞價值377萬元。應當以為非法采礦罪追究其刑事責任。

9月25日，淅川法院開庭審理了此案。王偉在庭審現(xiàn)場再次說著重復了很多遍的話，他持有采礦證，系合法開采，且沒有越界，老河口官方能證明，河南一方所說的“實際控制地”在法理上站不住腳，淅川在老河口沒有飛地、插花地……

記者旁聽此案時注意到，王偉的辯護人當庭說，淅川官方為證明這塊爭議地歸淅川所有，篡改湖北省民政廳公文，寫了一份《淅川縣民政局關于“淅川老河口段邊界資源糾紛情況說明”》提交法庭當作證據(jù)。該《說明》連字體都不一樣，亦無蓋章。此行為涉嫌偽造公文罪。

對此，公訴人和法官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，將對此展開調查，一旦認定證據(jù)系偽造再定奪是否移交公安機關。

記者了解到，王偉投案自首后的2020年5月29日，南陽中院裁定，中止此前的侵權一審二審民事判決書，決定再審。7月31日，該案開庭，尚未宣判。

老河口官方人士介紹，王偉曾是老河口市明星企業(yè)家，當選過該市人大代表和政協(xié)委員,資產(chǎn)過億。王偉多名親朋好友稱，10年紛爭下來，王偉負債逾千萬，“窮的借錢給自己買社?！薄?/p>

十年紛爭還未停下，但所爭之地已廢棄：曾經(jīng)的青山千瘡百孔，生態(tài)修復尚未實施。